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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飞去

姚园

  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一个深秋时分,从西雅图启程;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是喜是忧;不知道走后院落的玫瑰,还会不会像我诗句写的:“摇身为牡丹公主”?我毫不迟疑地背起了行囊。我对凡是缥缈的东西,好像有着不可抑制的追求。这是与生俱来的,发自骨子的精神,它注定了我一生的漂泊,难以抗拒来自人生旅途的五彩诱惑......


 (一)从西雅图到东京

  当机场广播传来:“前往东京的西北航空公司的旅客请注意......”,我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但经验告诉我第一盏绿灯总是为头等舱旅客亮起,然后才是经济舱的,次序嘛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从座位号码的最后到最前面。
  一位机场工作人员一边念号码,一边举起相关号码的牌子。我左侧有四位急匆匆往前冲了几次,都被拦住了。其中一位三四十岁、身高一米六几的女子终於恍悟,说这规矩比国内好,不会乱挤。
  她的声音和神情让我想起一个多小时前在机场商店闲逛时,跑来问我是不是中国人,然后又问香水和香烟的英语怎么说?之后又远远听着她在候机厅嚷:“这里的化妆品比国内便宜,送人多体面,不管如何是在美国买的呀。”她的同伴在旁竭力附和,说多买点也不虚此行啊......
  看他们如此喧闹,我拉起了拖箱,感到无所适从的离开了。美国的公共场合在很多时候是静悄悄的,谁大声喧哗,就意味着妨碍了他人的自由。这种美式文化优劣暂且不论,但至少入乡就得随俗,要让美国人觉得我们中国的礼节比他们渊远流长。
  这时,一位身穿牛仔裤、棕色外套的长发飘逸的东南亚女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她为影响了我的行进而回头向我微微一笑,说了声Sorry。接着我们一前一后上了班机。在我请过道上一位身强力壮的老美将我行李放进箱子时,她走了过来。即将开始的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我只能正襟危坐。而她坐定没两分钟就好像浑身不自在,叽哩咕噜开始抱怨这航班的满圆,又说为了赶这航班起了大早,一夜没睡好等等。

  她的英语还算地道,可多少夹杂了些菲律宾口音。当我问她是不是菲律宾人时,第一时间她有些吃惊我的判断。因为她嫁了个老美,所谓的近朱者赤,耳濡目染十多年,居然还残存乡音。我说这是母语的力量。“是啊,所以我才在纽约开了家菲律宾餐馆......”接着,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在美国的经历,以及小时如何用功读书,她妈妈对她要求如何的严格,为人妻后,先生也是做生意的,满世界的跑,连怀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比起那些在新加坡、香港做保姆的,她又为自己的今天感到欣慰。
  是啊,在新加坡的时候,房东家雇的保姆便是来自菲律宾的。直至那保姆与房东发生口角时,我方知她在菲律宾的真实身份。她接受过高等教育,不是因为菲律宾的钱不好赚,才不会在这听人使唤,成天憋着一肚的窝囊气。再后来那保姆与房东的关系发生质变,还是我帮那保姆打了个电话给她的经纪人。经纪人带着她出门的刹那,她向我投来的感激眼神,让房东纳闷了好一阵。当我把故事告诉身边的这位姑娘,她在为她同胞愤愤不平的同时,向我伸出了双手,说她叫玛丽莎。
 我们的聊天不时因空姐的服务中断,看着玛丽莎一会要酒,一会要咖啡,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真以为她该是那种骑着一匹骏马从塞北归来的女子。
  然,她认为我有日本女子的优雅,让我在瞬间有些不快。她非常敏感,马上解释是由於在日本生活过六年,偏偏没去过中国。十分想去中国看看,问我是不是参加旅行团比较省事?据说中国现在变化很大,好多美国人都去中国做生意,她先生也有此打算。如果将来把生意扩展到中国,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合作.......
  她也似乎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我们前方座位是一对母女,女儿自始至终都和颜悦色地为老母亲翻译正在播映的好莱坞影片。我悄悄对玛丽莎说她们也是中国人,玛丽莎说你们中文好听,像一首优美的旋律。并马上请我教她几句,诸如什么你好、谢谢、再见等之类的口头语。
  临下飞机前,还郑重其事地让我把这些口头语写在她的本子上,说以后再碰着中国人,或者有中国人来我餐馆吃饭,便能派上用场了。“认识你,真好”,她握著我的手时,身体也随著手的摇晃上下颤动,真是一个泼辣纯真的姑娘。
  

(二)从东京到北京

  从东京到北京两个多小时的旅程,对於我已经飞过十多小时来说,就像是蜻蜓点水。只是飞机依然拥挤不堪,想将腿伸直的希望又一次破灭。航班汇集的旅客来自美国的不同州,中国人居多,其次便是美国人和日本人。所以机上的广播采用三国语言。空姐也从洋妞变为东方淑女,机上的报纸从《Seattle  Time》(西雅图时报)变为《人民日报》海外版。
  我的座位号码(21H)不偏不正,又是在飞机的翅膀上。忆起曾有位算命先生说我是展翅命,不禁莞尔。我喜欢翅膀上的感觉,它让我感受到什么是凌空,什么是融为一体。我是那翅膀的化身,那翅膀的化身是我。可坐在我旁边的男士说,这位置不好,悬乎乎的。随即掏出一本中文书,从头到尾翻来翻去。我偏过头去打盹,可是怎么都难以入眠。突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写的诗:“窗外的世界给飞机一个天空/可是我徒有岁月植下的一头长发/量静静泰晤士河的深度/量长江呼啸而来时的温度/星星在骤然间弯腰/如果飞机因感动而下跪/那我手里这杯咖啡/如何调成鸡尾酒/亲爱的,机舱里的乘客歪著打盹/为什么我在此时看见/《静夜思》穿过夜的黑?”
  於是,我拿起久违的《人民日报》,读到一篇关于北京某图书馆告急之文,联想起去年一朋友回国带着九岁的女儿去北京图书馆,结果以小孩不能进入被拦截在外。朋友在美国学的是图书馆专业,而美国的图书馆对任何年龄段的不仅敞开大门,还鼓励人们去馆内读书、借书。
  顺手一翻,另一则新闻却是某地高校学生为推销自己,去医院整容。这时,旁边的男士搭话了:“嗨,这还算什么新闻。大学生当妓女的都见怪不怪,这年头只要有钱赚,就没什么新闻可言。”说完一脸的漠然。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那张布满沧桑的脸,有着多年前日本影星高仓健的冷酷与刚毅。不到五分钟,他又开口了:“不过美国也不是东西,你看我在旧金山生活了半年,每天在路上都要耗去我一两个小时。就说今天吧,为了赶这班机,早晨六点便出门,不然就会遇上塞车。我们中国人干嘛在外晃来晃去,吃饱了撑的?在国内上班一张报纸、一杯茶的过去虽说不复存在,但也比在国外清闲,至少没那么多窝囊气受。独在他乡为异客什么诸如
此类的,一律是自讨......”。
  满肚子的话噼里啪啦的倒了一通,他好像过了一把瘾似的,吹起口哨。瞬即又向空姐要了杯绿茶。在那自言自语道:“快了,回家了.......”
  九点整,也即二十分钟后,将在首都机场着陆。此时,凭窗而眺没有星星的夜空,泛出一股神秘。
  北京仅是我的一个中转站,在山城重庆长大的我,从小对她倒有种说不清的向往。首都,祖国的心脏嘛。可就个人而言,对於一座城市的好感,往往搀杂个人的情愫。换言之,对一座城市有感情,是因为对这个城市的某些人有感情,而与城市的其他无关。
  “我又回到熟悉的地方了”。当飞机在首都机场徐徐降落,滑行在跑道上时,我轻轻对自己说。

 (三)拥抱北京

  推着行李车,一跨出首都机场海关,便有几个壮汉前来问:要车吗?住宿吗?那热乎劲,虽是生意的缘故,但也在刹那溢出几许的暖意。我们中国人的好客,千古使然,历久弥新啊。可我一边摇头,一边张望着。隔着栏杆等候的黑压压的一片男女好像都着清一色的深色外套。此时,他们的心情是不是像一位诗人写的:“手喜欢热情地相握和拥抱,嘴唇渴望着嘴唇。”?我似乎来不及辨别与思忖,便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眼神正穿越人群而来......
  我想纵使多年过去,我也会依然犹记那瞬间透露的讯息。在那个熟悉而陌生的深秋之夜,好像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帷幕的一角,不过是一首英语歌《No Matter What》(不管什么)的味道。
  “一路疲惫了吧?”朋友说着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我立即感到一种轻,只是不是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而是一种释放,一种慰藉。放眼望去,一辆辆栖息在偌大停车场的车,像一尾尾归来的鱼,静谧的平卧着。我似乎不愿朋友在此时此刻从兜里掏出钥匙,但若是这样,我又怎么靠近北京?
  车刚一驶出停车场,朋友指着旁边的楼说,这是新建的机场,不久的将来,会与地铁接轨。这就是北京,这就是咱们中国的气魄!一年一个变,变则通。高速公路旁鳞次栉比的高楼挂着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只是它们不像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描述的:“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色素,窜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大概是夜色,为它们犹抱了琵琶,半遮了面......
  夜幕下的北京,灯火闪烁。川流不息的车辆呼啸来去。如果说一座城市公路的繁忙程度,意味着这座城市的繁荣或兴衰,北京无疑属於前者。在北京拥有私车的似乎是与日俱增。只是我发现路标不明显,开车的依然是见缝就钻,活像一条伸缩自如的蛇。我对朋友说:“你们北京人真厉害。”“嗨,这算什么。人家看自行车的老太太问取车人,你是哪儿的人?四川。你们四川现在发展的不错呀!天子脚下的庶民,看问题时把自己当成国干。”
  继而,朋友对北京,甚至全国的状况所进行的深入剖析,令我想起元明清三个朝代遗留下来的6000多条胡同正渐渐消失;一个绵亘了数千年的故事该如何延续?想起从尧舜时被我们祖先看中,从汉代开始有了漕运,流经北京市海淀、昌平、顺义、朝阳、通州等五区的温榆河,近几十年为何变细变缓?它的下游怎么沦为风沙
弥漫之地?
  我们不能顾此失彼,可我们又不断地滋生遗憾,让悲剧重演。但是无论怎么国内发展的速度是令人欣喜的。朋友也到底是从业数十年的资深编辑,分析起问题,不但栩栩如生,而且还让深刻的思想贯穿始终。假如说这是我回国第一时间的收获,好像这还只是序幕而已。

  (四)飘飘欲仙

  我曾在一篇散文中写道:“在北京不去爬长城一样,终会化为一遗憾”。记得写那篇散文是一个仲夏的黄昏,窗外的松树沙沙颤动,好像是在与黄昏的神秘相呼应,令人涌起像美国当代女诗人珍.肯扬:“在渐昏渐黄的六月薄暮/我拈着一朵花,弯腰靠近/端视如同一名女子凝望/至爱情人的面容”的冲动。当朋友次日一早打电话到我下榻的宾馆,邀我去慕田峪长城,我欣然应允。
  数年前曾去过八达岭长城,那恢宏的气势,像巨龙般腾越在崇山峻岭,那散发古老而年轻英姿的长城;那凝聚中华民族的伟大力量和坚强意志,成为我国古代文明中的一项光辉灿烂瑰宝的长城;那一脚踩下去,提起来便是一串故事的长城,使我站在长城时油生民族的自信与骄傲。以后的以后到了国外,当听到外国朋友竖起拇指夸耀长城,民族的自豪感顿时令我飘飘欲仙。
  只是那次去八达岭长城是跟随一个旅行团,不可能像这次朋友开车去慕田峪长城那么惬意。慕田峪长城位於北京怀柔区,怀柔的市区面貌却是因2001年4月第四次世界妇女代表大会NGO非组织论坛设在此,得到较大幅度的改观。怀柔也因此走出国门,成为历史的某个注脚。但慕田峪长城是明初朱元璋手下大将徐达在北齐长城遗址上督造而成。凝望其山势险峻和城墙的伟岸绵延峥嵘,建在海拔1000多米,名曰“牛犄角边”和刀削一般的山峰,称为“箭扣”及“鹰飞倒仰”的长城,遥想孟姜女哭倒长城的传说,假如时光轮回交错,现代人走进那个时代,有多少女子会效仿孟姜女?诗人舒婷在《神女峰》中写道:“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好一段情思的坦直,不也是从另一角度折射现代人的观念?
  而我们的祖先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长城在今天还有经济价值,真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啊。密布在长城脚下的小摊贩,一张脸看上去好像没读多少书,可是人家能用双语招揽生意。尽管不是老外的习惯用法。
  我和朋友毫不迟疑地登上了缆车,一可以节省时间,二恐怕便是我脚下高跟鞋的使然。橘红色的缆车在高空索道悠然滑行,隔着玻窗俯瞰群山环抱中令人叹为观止的长城,此刻,好像不过是一只依人的小鸟。但整段长城依山就势,起伏连绵,有如巨龙飞腾。朋友说,如果缆车突然发生故障,你怎么办?我说,看风景啦。朋友笑道:“真是诗人啊,危机关头还这么潇洒。换做是我,是想办法如何突围.....”但缆车纵使在穿过山谷时也稳如泰山,朋友的玩笑化为乌有。
  伫立海拔640米高度的长城,恍惚间感到了时光倒流,我觉得自己是在和长城的精神进行一次亲密的对话。在这场对话中,个人悄然隐去,长城,乃至我们祖国未来铿锵的心跳,在触摸的刹那诞生......
  我与长城的那份默契,似乎是千年种下的一朵花,在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静静盛开。朋友按着快门,将我所有似乎是不经意流露的情感化为永恒。法国大文豪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洋洋洒洒七大门无疑不是他一生足迹的回眸。也许有那么一天,当一片玫瑰色的云彩幻为一抹最富有生命力的色彩铺在我的窗前,无论那时我在异国他乡,或是身居故土,我都会打开笔记本电脑。毫无疑问,长城是我追忆的源头,只是物换星移,它能否依然听见我炽烈的心跳?

(五)当故乡在眼底升起

  我在四川航空公司客机上摇摇欲睡,这个深秋之夜,空气中弥漫一股咖啡的气息,也未能使我为之一振。可我不认为自己是一只倦鸟。这夜行航班,似乎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又似乎感到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在向我亦步亦趋。我随着飞机俯身向重庆机场跑去,一袭黄色衣服的地勤工木然地举着导航灯,倘若比利时画家马格里在此,也许他的《光的帝国》会多出一缕阴影。
  飞机一着陆,人们迫不急待地欲从行李架取出皮包和上衣等。解除安全带的信号灯都无人顾及,人们干嘛心急如焚?我不知道机上能否找出几个像我这样漂泊多年的游子,不知道年迈的父母此时翘首以待的心情如何,不知道守候在机场外的哥哥姐姐多添件衣服没有,我都要等机身完全停稳,机舱大门的开启。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写那汉堡机场一曲《挪威的森林》,复苏了主人翁感伤的二十岁记忆。我真希望自己对故乡的过往也因一曲什么,唤醒我的.....。如果说灯火辉煌是重庆机场的嫣然一笑,是向我这个浪迹天涯的游子张开温暖的双臂,音乐不是多余的符号,多余的套装?可当我在海那边的时候,只要一曲凄美的《回家》,便促使我面朝东方,向长江母亲跪下......
  我庆幸自己有家可回,庆幸自己仍是母亲手中的风筝,庆幸自己在家里的排行,每次回来总有哥哥姐姐在机场迎接。姐姐第一句就是累了吧?哥哥微笑地接过手中的行李,在他转身之际,我忽然发现他与年轻时的父亲是那么的相像......
  坐在姐姐的新车里,听着陌生的流行歌,看着窗外一一掠过林立的高楼大厦,重庆似乎不再是“后娘的孩子”,不再需要在成都面前“弯腰”。重庆升为直辖市的那年,我从新加坡返回,重庆引以为荣的好像是刚落成的人民广场。如今连我在大学工作的姐姐都买上了私家车,更别提什么这片开发区,那片楼盘的火爆。
  然,当父亲弓着腰费劲地开着门,说,园回来了的微弱声音从门里流出,我的心在瞬间沉入低谷。母亲乐呵呵道:“我还在窗台望你姐的车,回来就好”。可愧疚又一次撞击着我。面对苍老的母亲,心里吟诵的是:母亲啊,我是一个不孝的女儿/任凭时间老人爬上你的额头/驱散不了你身上的病菌/唤不回你昔日西施般的容颜/是女儿的无奈和忏悔的根源.....
  孰料母亲回头便说:“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你,好像只见你眼睛在转来转去......”。“哎呀,妈,你就说这女儿八成是从非洲饿了饭回来的。”“还好意思嬉皮笑脸,快说,想吃点什么?”“园,虽然还是那么苗条,可精神不错啊。”父亲一句话便替我解了围,还是知女莫若父啊!
  次日与其说被黎明的步伐惊醒,不如说是被窗外呼啸来去的车辆唤醒。在薄雾缭绕的街道漫步,别说还真有诗一般的况味。这好像是我无数次梦里依稀重庆的模样,是承载数不尽乡愁的重庆,在今天如一匹千里马奔驰的重庆。假如不是迎面而来的一位携着公文包斯文小伙子啪的,口痰落地,这一“亲切”而又生厌画面的重演,我会忘掉重庆另一面的存在。傍晚去邮局寄书,似乎才发现“自由世界”的存在。无所谓什么先来后到,无所谓什么排队的规矩,只需手长、嘴快,便能霎时完事。可怜的是我,只知“傻乎乎”地等......
  从邮局出来,飘着霏霏细雨的沙坪坝,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沙坪坝,顷刻间竟让我迷失了方向。回到故乡成了异乡人,这一感觉铺天盖地的涌来时,我忽然好后悔这些年的远行,好想把卡缪的《异乡人》从包里拿走。我扬起手,可此时此刻的出租车犹如皇帝的女儿,等出租车的好像在比赛眼快、腿长。我岂是他们的对手?就在这时,一辆机动三轮车倏忽在我面前停住,坐在上面才恍悟为什么刚才没有人同我抢的缘由。那种颠簸与机器的轰鸣,大概能与拖拉机比肩。好在只有几分钟,而我又把之当为一种体验。
  下了车,我又不知如何自如地从车水马龙中穿行。不就是一分钟的马路吗?可我却等了足足十五分钟。我如大观园的刘姥姥,眸子充满了惊慌。我无法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那样喜欢夜晚那种奔放冒险的情调,喜欢那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往来车辆给应接不暇的眼睛带来的满足。与其说我不洒脱浪漫,毋宁说我怕待我共进晚餐的父母的着急。后来与一位诗人朋友聊起,他说十五分钟太少,你该等一夜才叫诗意,才称得上深刻记忆。
  是啊,似乎那样我才能悠悠地打量,才会面对城市的水泥丛林,面对没有蓝天的山城,面对“身患癌症”的长江思考与落泪。记得两三个月前,我曾在国内一家周刊的采访中坦言:“绿树在重庆不是成荫,而是布满灰尘。公路拓宽,缓解交通是好事。但也不应赶走树木、挤掉草坪。人们不能只顾短期效益,而忽视长远、根本的东西。”
  在重庆生活,你会感到非常方便。我最喜欢周末,或者随着下班人流在超市挑选食物。那个时候,纵使你什么不缺,也有购买的欲望。争先恐后的气氛,把人带回童年期盼过年的心境。而重庆好吃的又似乎是俯拾皆是,怎么可能拒绝,又怎么才能抗拒?
  在菜市场买菜也是美国不可能滋生的“刺激”,一是美国城市里根本就没有菜市场,二是品种的丰盛,还有便是卖菜的周到,譬如你买一块冬瓜,他立即为你削皮,还有善良的菜农告诫我,你钱放在外面的兜里,谨防扒手啊。当然也有为短斤少量双方对骂的场面,菜市好像成了一个任人宣泄的场所......
  而我过去在大学的同事、同学一位位似乎都为有车有房的阶层,买什么似乎是眼睛都不眨一下,那股爽快好像是种脱胎换骨。於是我母亲感慨道:“你在美国拥有的,人家不都有了?你还呆在外面干什么?”
  有人说,离开家乡的那一刻,就是你流浪的开始,而且这种流浪是终身的,你再也回不去了。我想纵使哪天我真的回去了,心灵层面的漂泊仍然会继续下去。如一位作家朋友写给我的:“我们厌倦生活中令人窒息的庸常,也早想逃脱种种人文的制约,走向生命的天涯,回归自我,是现代人潜藏的渴望。”


 (六)去也终须去

  携着一杯别离的酒,独自踏上归去的路程。似乎在那个时刻,我才蓦然觉得离别其实也可以是美的另种延伸,是花瓣离开花蕊的又一次考验。我含笑向在安检外的姐姐、姐夫挥手,向海关外的朋友道别。再见了,我的亲人朋友。有的东西一旦在生命中留痕,便是一辈子的震颤。而我也知道,思念将重新生根,当思念成为精神的一种养料,思念不再是思念,而是灵魂的交媾,生命的潜流......
  从重庆到北京,从北京到东京,从东京到西雅图。似乎是生命的又一个轮回,尽管西雅图有自己的房子,可在某些时候,却找不到属於自己的那片星空。假如说这是漂泊植下的果,我愿在下个黎明时分吞噬。
  飞来飞去的日子,偶然中的每一邂逅,我都以为是上帝给予的馈赠,都是上帝为了我在冰天雪地里有玫瑰可赏。
  在北京飞往东京的班机上,似乎是恍惚间瞥见一位仿佛超脱尘世的清纯女孩,穿一件蓝色风衣,梳一对可爱的麻花辫,漫不经心地瞟着座位号码,然后翩然来到我的身旁。
  不知道是谁先说嗨,我们话匣子打开,与其说我们忘了关闭,不如说我们根本不想合拢。她告诉我她叫海伦,在北京长大,高中毕业那年考上北大的同时,被纽约一所大学录取。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留学,目前在纽约从事贸易方面的工作。
  可我觉得她该是在艺术王国踏青的女子;或是江南水乡浸泡出来的,像戴望舒的《雨巷》撑着一把油纸伞飘然踱出的柔美女子;是像公主那样,引来一串蜂王争风吃醋,在秋千椅上逍遥的女子。
  然,大学时的同学升为男朋友后,她眼里好像就没有他人的存在。他们自然而然生活在一起,假如说她开放,是她不在乎那些清规戒律,说她保守,是她把感情放在第一。美国的灯红酒绿与她而言,是夜色阑珊中的色彩,如此而已......
  海伦是独女,这次是她来美七年后的第一次回国,父亲在电话那头一知晓,哭开了。但走时,父母与她反而若无其事。她说,好像一首诗说过:去也终须去,不知怎么,她停顿了。於是我接了过来:住也不曾住。他年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继而,空气似乎旋即沉寂。再抬头时,婆娑的泪花已无处逃遁...

 

2005年3月23日发表于<<神州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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